金月的金色鬃毛在月光中如银如雪阿连也难得文静地等在那里。
去病和我解开战马的缰绳我已经解开回头却看到他一时不曾解开。我走过去想帮助他看到缰绳已经成了死结。
“你怎么弄了个死结?”我仔细看着想替他打开。
去病也攒紧了眉毛:“我不知道。”
我们在月色中慢慢打结那结却似乎怎么也打不开……
蓦的!
一声悠长的调子从远处的山谷中跳出来如同深沉的号角在群山之上长鸣——
去病停住了手回望天际明月:“秦腔。”
他又低头解那绳子手指和我碰在一起:“陈大娘在用秦腔送我。”
不容我冥想那奔流灌海般的歌声从山顶上冲击而下撞得万里黄河汩汩作响。
“燃——狼烟胡虏飞沙踏铜关。
奔——河西铁胆雄心俱是好儿男啊!”
我很难相信耳边听到的这个如撼山之棰如动月之芒的嗓音自那个干枯萎地、了无生机的老妇人之口。可是去病不会听错这的确是自那丧儿的妇人。只有深知痛失离乱之苦的人才能唱出这震魂摄魄的曲子。
古代的三秦大地北有匈奴、南有强国历来就是兵家战乱频多之处。
秦腔是这里受尽苦难的人们为抒郁解愤而创作出来的乐曲这种曲调压抑着千年的悲万年的苦声声调调都是在乱风中吼出来地所以。秦腔又叫“乱吼”。
陈大娘在寂静的山顶哀声咏唱:“……残月冷勾卷旌旗朔漠静云凝如磐……”
随着那气韵深长的一拍三叹我眼前地宁静月色渐渐褪去。河西草原的记忆浓浓而来。
霜动飞星恨云沉万里平。我仿佛又看到了河西草原上千里红绸。万乘铁骑。残缺地月光在空中闪烁寂冷的星空下是汉家男儿那如山气概催动得红绸战旗飘飘不止。
盔甲下战士们的脸面五官是模糊的。他们的表情又是如此清晰而肯定那就是踏破强虏、开拓疆土地万丈豪情。
那乱吼的秦腔之声沙哑而不低沉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句句描述着河西大漠上最雄伟的黑鹰最骄傲的军队.更新最快.
“铁弩钢刀战马动三军齐喝列阵前。
怒箭骄马奔雷霆匈奴弯刀尽等闲。
汉家猛士群如麻哪——万里奔驰杀声一动破长天!”
这三句秦腔一句比一句高昂最后一句嘹亮高亢浑如利剑横荡苍穹。我听到无数夜林惊鸟扑簌簌地从安歇的树林子里飞奔出来将这平静的夜晚泼溅出绚烂浓烈的光彩。
我好似置身在期门军那数千铁骑中间以训练了无数次的简单而有力地动作。一遍又一遍冲垮敌人的如山壁垒如水凶潮。
不知何时。我的手与去病地手又握在了一处。我的手指不由自主握紧了仿佛握紧地不是他地手。而是战马上那厚沉的马缰绳。
我地内心听得气血翻涌无法自持只恨不能再次回到千军万马之中用自己的双手操纵着胯下的战马将那些敌寇的生命尽数践踏在脚下!置身这样的队伍再冰冷的血脉也会炙热再胆怯的心灵也会坚强无比军功与胜利是一切辉煌的源泉是一切荣耀的象征是一切人生追求的宏伟目标!
正当我热血沸腾的时候忽然那乱吼的声音窒然一低化作黑暗沉底的“苦调”。这突如其来的苦调长得令人哀伤长得让我满眼酸痛恨意衔喉凄苦难言。
我的满腔豪情顿时被这秦腔苦调滞压得喘不过气来如同在翻腾的热血上陡然压下一块巨冰。
那陈大娘用这样的调子苦苦唱道:
“扶杖久立城墙上儿可知?为娘我散披头霜满肩。
不求功名与高官只盼着我儿征途一路走平川……走平川呀……春夜寒水浸冷骨征衣薄厚牵住了娘心肝。
东家买线西家借梭织衣坐在了家门槛。”
苦调又长又哀气噎声断歌声中我仿佛看到那老母亲的白已经枯白凌乱地无法梳理光滑她的眼睛早已红丝密布无法看清近处的东西。可是她依然要为自己的孩子一针一线密密缝织出一件征衣。多钉一针她的孩儿便多一份温暖多打一个结她的孩儿便多一份牢固。
她一心盼着自己的针线活儿保佑着她的孩子莫要被冰冷的焉支山春水冻着。
那陈大娘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嘱如诉仿佛豆灯下一个扶摇的孤苦身影。耳中那秦腔苦调变成了平缓的述说。
“陇西捷报喜讯传。
都说是将军运兵神无敌。
红旗曼舞战鼓擂。
谁看见豆灯如泪银针穿?”
我的心中松了口气战事结束了。这述说平静如水如涓涓细流如淡淡轻云“将军运兵神无敌”“陇西”?
我感到了霍去病的手掌紧紧地握成一团。我放松自己的手掌任他将我的手握得生疼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升上心头。我这才听出那慢板述说的声音仿佛一团即将熊熊燃烧的闷火正在酝酿着最灿烂的爆炸。
果然!音域突然拔高——
直惊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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