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撞入正殿之时,幼容的声音已近乎微弱,为汗水沾湿的发黏在额、面、颈,狼狈得不行。殿中只有随军的金疮医和二三失色的宫人,见他进来纷纷上前去阻拦,慕容冲又听到幼容用被衾掩着面目,细声哭道:“挡一挡、挡一挡……”
他于是只能退出去,又点头允准怜生入内,而后自立于一扇门外,脚边还跪着那传令的卒子。
他此刻的心境很不一样,连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这或许是源于当初听闻慕容忠唤的一声“父王”,再或就是因为昨日夜里梦到的婴儿,那婴儿见了他不哭反笑,伸出手一把抓住他下颔生的须子。
慕容冲再度探手抚试下颔,仍旧只是梦境而已。
那是他的孩子啊,人望其后,他也终于到了这样的年纪。
惊叹之余又蓦一刻想起,想起他曾以虎口掐灭两簇方生的灵魂,而那死去的灵魂依从虎口侵袭至他的心肺,一直到今日,他也时常惶然地以为,他们就藏在拱起的床褥,静悄悄地望着他。
他甚至忘了当年是如何狠下的决心,若放到今日,但凡只要那婴儿一笑,他想必就会颓然地松开手。
血脉是样很神奇的存在,人越长,越会流连思念,思念到血脉尽失,之后垂垂地老死。
怜生从殿内掀门而出,面色苍白,慕容冲侧耳去听:没有哭声、也没有叫喊。他见她一路到自己的跟前儿,声音压抑着,说:“她叫您回去军中。”
慕容冲松了口气,却很快又问道:“她怎么说的?”
怜生卷起袖子擦拭泪水,仓促的一抹,谈不上优雅与否,她抽泣着,答道:“她说无论她的死活、也无论孩子的死活,您都要回到军中。”
慕容冲低下头去看脚边那担负传令的,向他道:“去,叫尚书令先在军中候着,再遣人去西北郊唤小将军和右将军,叫他们带兵后撤,先守阿城吧。”
传令的答是,又紧接着详尽地问道:“陛下,遣谁去说?”
慕容冲想了想,道:“叫慕容将军去。”
传令的领了命,快跑着退了下去,慕容冲又转头对怜生说:“你只管进去跟她讲,朕已经回去了。”
怜生点头,临要转身却又想起什么,回身对他道:“陛下,您不如先到侧殿歇着吧。”
慕容冲闭了闭眼,挥手示意她先行入内,怜生有所犹豫,却还是掩了殿门。慕容冲呼出口气,他的确十分疲累,疲累却还惴惴难安,一时难免就想:若是桐生在,想必自己就能放心了。
桐生?
他吓了一跳,紧接着不由自主地猜测道:他死了吗?
当初听阿城里的老太监支吾地讲,他似乎是被擒起来,还没有死,他的师父王嘉和师弟落木都还住在外殿,苻坚仍旧笃信他们。可是,冬天时长安城里的鲜卑人都死了,桐生还活着吗?他虽不是鲜卑人,可他……
慕容冲从阶上走下来,旁人便以为他要回侧殿歇息,或是去军中探视,他身边的秘书侍郎率先走上前,弓腰问道:“陛下,您欲幸何处?”
慕容冲摆手不答,继而问道:“咱们初入阿城时,那两个答问的宦官,哪去了?”
侍郎直起身子,却还拱着手,利落地回答道:“死了。”
慕容冲拧眉:“怎么死了?”
“回陛下。”侍郎如实地答道:“陛下问完了话,没说怎么处置,底下的人不敢猜测,就都去问左将军,左将军便说,依着陛下面上的意思,拖出去杀了吧。”
“你们就听他的?”慕容冲问,语气低沉得吓人。
秘书侍郎吓了一跳,也不敢抬头观他的面色,低头揣摩着下一句的言语,吞吞吐吐地答:“陛下,这……左将军跟您的时间最长,臣等……臣等也是以为,左将军最通您的意思……”
所幸慕容冲并无要发怒的意思,事实上,他鲜少有发怒的时候,旁人怕他,多是因他时不时难琢磨的阴沉,蓦地一句话降低了语调,就能使人不寒而栗。
他也的确没什么理由发怒,韩延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依着他从前近乎极端和古怪的性子,这两个人必然是活不了的。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现在呢?他可以为了慕容泓的死或真或假的落泪、非但不杀反而重用对他出言不逊的宿勤崇,甚至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等在这里,以至有可能延误军事。
他深深地呼气,缓着步子向前走,又抬头去看枝头发嫩的绿梧桐。
“种这些梧桐的方士……你记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说的?说他是……因为什么,被苻坚擒了起来?”
秘书侍郎往前走了一步,仔细地想,却没有结果,最终摇头道:“陛下,只说被擒起来了,倒没说是为什么,想必是因为算错了一卦?”
“也许吧。”慕容冲目光倦怠,伸出手以掌心抚触梧桐树粗糙的躯干,道:“只是个方士,能犯什么大错不成?”
“倒也说不准呢。”秘书侍郎说道:“不过,陛下,咱们还要感谢他呢,凤止阿房,真叫他给说对了。”
慕容冲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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